隆冬時節(jié)，山東省淄博市博山區(qū)域城鎮(zhèn)袁家村，群山逶迤，林木斑斕。一位已過古稀之年的老人拄著拐杖，蹣跚地走在蜿蜒山路上。
“從前天天上山，渾身都是勁，如今年紀大了，來回一次得2個小時。”老人喘著氣笑了笑，指著前方說，“快到了，前面就是國防坑道。”冬日的暖陽溫柔地灑在老人臉上，深深淺淺的皺紋里寫滿了回憶。
老人名叫陳守貴，多次被評為“國防工程維護管理先進個人”。1968年，18歲的他成為一名鐵道兵，1971年入黨，1975年退役。回鄉(xiāng)那年，他主動申請守護附近的國防坑道。這一守，便是半個世紀。
陳守貴在國防坑道旁看護坑道。（攝影/宋 偉）
陳守貴的兒子陳敬梁背著父親前往國防坑道。（攝影/曲 林）
承諾——
“請組織放心，這任務(wù)我包了”
坑道洞口，有一株粗壯的柏樹，主干挺拔、冠蓋如蔭，猶如一個忠于職守的哨兵。“這伙計比我晚來兩年，是我守坑道的‘老戰(zhàn)友’！”手撫樹干，回首往昔，陳守貴不勝唏噓，那段塵封已久的守護記憶也隨之徐徐打開。
據(jù)陳守貴回憶，這處國防坑道是當年重要的國防工程，主要用于戰(zhàn)備和防御。1975年，它的管護權(quán)移交到地方政府。時任袁家村民兵連連長的陳守貴主動請纓，接下看護任務(wù)：“我當過兵，又是村里的老黨員，請組織放心，這任務(wù)我包了。”陳守貴當時也沒想到，他的一生將和這句承諾緊密相連。
“要讓組織放心，首先自己要上心。”接手守護任務(wù)之初，國防坑道剛建成不久，外圍還堆積了大量碎石。陳守貴就帶領(lǐng)民兵沒日沒夜地往山下運走碎石。幾個月后，坑道外圍平整一新。坑道很長很深，晚上還有蝙蝠出沒。陳守貴每天都會上山打掃，清理坑道中的動物糞便和塵土。
一天，陳守貴無意中發(fā)現(xiàn)，從山腳下仰望大山，坑道洞口暴露得很明顯。夏天，山上雜草叢生，洞口還算隱蔽，冬天百草凋零，洞口就顯現(xiàn)了出來。陳守貴思前想后，決定好好給洞口“裝扮”一番。
來年春天，陳守貴運來幾棵柏樹苗，栽種在坑道洞口周圍，又打來山泉水澆灌。哪知，這座山是石頭山，浮土下多是碎石，栽種的樹苗無一存活。身邊的人都勸他作罷，陳守貴不死心：“既然接了任務(wù)，就得干好。種不活就再種。”這回，陳守貴吸取教訓，先挖幾個深樹坑，將里面的亂石刨松挖出，再往坑里填土、施肥。農(nóng)忙季節(jié)缺少幫手，他一個人忙不過來，就動員妻子袁鳳蘭搭把手。慢慢地，一棵、兩棵、三棵……石頭山上的小樹苗生出新枝，長出綠芽。
一次，陳守貴和袁鳳蘭上山種樹。晌午時分，兩人坐在石坡上就著咸菜嚼著饅頭。“種了兩年樹，活了不到一半，咱要種到啥年月？”袁鳳蘭忍不住埋怨。
陳守貴頭也不抬：“啥時候周圍都綠了，咱就不種了。”半晌，陳守貴似乎意識到什么，柔聲地對妻子說：“你累了就回家歇會吧。”
袁鳳蘭沒有走。打那以后，只要有空，她就跟著丈夫上山種樹，日復(fù)一日，年復(fù)一年。“他的性格我了解，干啥都是一根筋，不達目的不罷休。”說起丈夫，袁鳳蘭的眼角眉梢都往上翹。
如今，坑道周圍已是草木成林、綠樹成蔭。
陳守貴到淄博市博山區(qū)人武部為全體干部職工和專武干部作事跡報告。（攝影/宋 偉）
淄博市軍地領(lǐng)導登門看望陳守貴。（攝影/徐興文）
使命——
“要守就守到底，絕不半途而廢”
守護國防坑道，對陳守貴而言，不僅是責任，更是使命。
幾十年前的一個夏夜，狂風怒吼，大雨滂沱。陳守貴從夢中驚醒，立刻披衣下床。聽到動靜的袁鳳蘭趕緊拽住他問：“大半夜的，干啥去？”
“這么大的雨，坑道肯定積水了，我得去看看。”陳守貴不顧妻子阻攔，抓起手電筒扯過雨披就往屋外走。
山路泥濘陡峭，陳守貴深一腳淺一腳在雨中艱難前行。狂風將他的雨帽吹落，雨水澆濕了他的頭發(fā)，又順著脖子流進衣領(lǐng)。等走到洞口，他早已渾身濕透。
陳守貴進洞一看，雨水果然順著洞口灌進坑道，低洼處已經(jīng)積水。他連忙拿起水桶水瓢，將積水一桶桶往洞外倒，又用泥土將洞口附近加高，忙活了大半夜才下山。
細密的雨點中，手電筒的燈光愈發(fā)昏暗。陳守貴腳下一滑，摔倒在地，手電筒沒拿穩(wěn)，一骨碌滾下山了。陳守貴只能摸黑前行，一不留神踩了空，也滾下了山，腿摔傷了。待他一瘸一拐回到家中時，儼然成了“泥人”。過了兩日，又下雨了，豆大的雨珠打在窗戶上。受了傷的陳守貴在家中坐立不安。袁鳳蘭知道丈夫放心不下坑道，只好提議替他去看看。“不提還好，這一提，他便天天催我上山。”袁鳳蘭笑著說。
陳守貴的兒子陳敬梁告訴記者：“父親常說，要守就守到底，絕不半途而廢，當過兵的人，說話要算數(shù)！”
2014年，村里決定要在山坡上修建涼亭，選址正是坑道附近，陳守貴得知，立馬找到村干部表示反對：“修建涼亭，容易暴露坑道位置。”在陳守貴的堅持下，村委會同意重新選址。
博山區(qū)人武部領(lǐng)導感慨道：“陳守貴深刻詮釋了一名老兵的忠誠與擔當。他的想法很簡單，只要有損國防建設(shè)的，堅決反對；只要有益于國防建設(shè)的，堅決維護。”
傳承——
“等我走不動了，就讓兒孫繼續(xù)守”
群山腳下，一間樸素的小平房，一座干凈的小院子，這里就是陳守貴的家。守幾畝薄田，喂幾只雞、羊，老兩口的日子過得并不富裕。
“年輕的時候，誰沒點虛榮心？起初他守坑道補貼少，要說那會兒不埋怨，肯定是假的。”袁鳳蘭笑著說，“看見鄰居出去打工掙了錢，回來又是添電器，又是買新衣，我也羨慕。不過說來也怪，日子久了，見他對守坑道如此上心，慢慢也就理解了。幾年前，政府要為他漲補貼，他不要，還說，‘要是為了錢，我也不會守坑道’。”
春夏秋冬，寒來暑往。一年又一年，從青絲到白發(fā)，從孤身一人到夫妻相伴、攜兒帶孫，陳守貴一家守護坑道的隊伍逐漸壯大，守護坑道也成為陳守貴一家人的光榮使命。
又到雨季。陳守貴的兒子陳敬梁換上雨鞋，穿上雨衣，挑了一根粗枯枝當手杖就出發(fā)了。“父親放心不下，我替他去看一眼。”去年初，陳守貴突患疾病無法上山。他叫來兒子，跟他約定：每周至少去一趟坑道，遇上暴雨，必須及時上山查看。陳敬梁小時候常跟父親上山巡護，對山上的一草一木非常熟悉。“這山上原本沒有路，到處是荊棘和亂石。我父親走了這么多年，硬是走出了一條小路。”得知坑道沒受影響，陳守貴這才放心。
“如今，兒子陳敬梁已成了家。我這兒媳婦也是挺好的，不僅幫著守坑道，還常領(lǐng)著我孫女去打掃。要不是他們，老頭子心里肯定不踏實！”袁鳳蘭拉著記者的手，一時感慨萬千。
在陳守貴家中，記者看到一本本陳舊的日記，許多封皮已經(jīng)泛黃，內(nèi)頁有些殘缺，里面記錄著陳守貴一家三代守護坑道的點滴日常：有陳守貴的種樹心得，兒子陳敬梁的巡邏記事，還有孫女陳金鸞稚嫩的感悟體會。發(fā)黃的紙張，堅定的字跡，傳遞著三代人對國防事業(yè)的熱愛。
“我這輩子兩件事最驕傲：一是當兵，二是守坑道。”去年10月的一天，博山區(qū)人武部邀請陳守貴為全體干部職工、專武干部講一堂國防教育課，分享他多年守護國防坑道的經(jīng)歷。講臺上，陳守貴一身老式軍裝，風紀扣扣得嚴嚴實實，精神抖擻、眼神堅毅。“作為一名老兵，只要我還活著就堅定地守下去。等我走不動了，就讓兒孫繼續(xù)守。”授課結(jié)束時，臺下的掌聲經(jīng)久不息……
說起陳守貴，淄博軍分區(qū)領(lǐng)導感慨道：“陳守貴堅守國防坑道大半生的生動事跡，映照著一名共產(chǎn)黨員對黨的赤膽忠心，折射出一名退役老兵愛國奉獻的赤子情懷。”
陳守貴的兒子陳敬梁攙扶父親上山。（攝影/宋 偉）